引言:全球视野下的国家健康保障框架
普世性挑战
在全球范围内,如何以财政上可持续的方式,为全体公民提供便捷、高质量的医疗健康服务,是所有国家共同面临的根本性挑战。本报告旨在深入剖析全球主要经济体的政府主导型医疗保险体系,考察各国为应对这一挑战所设计的不同制度安排。
卫生系统的基本模型
为了系统性地理解各国迥异的医保制度,我们首先引入四种经典的卫生系统模型作为分析框架。这些模型揭示了不同体系背后的哲学基础和组织原则 。
- 贝弗里奇模式(The Beveridge Model): 此模式由政府通过一般税收筹资,并直接提供医疗服务,常被称为“社会化医疗”。其核心特征是医疗服务的全民覆盖和国家主导。英国、西班牙和新西兰是该模式的典型代表 。
- 俾斯麦模式(The Bismarck Model): 这是一种基于社会保险的模式,资金主要由雇主和雇员共同缴纳的保费构成,通过非营利的“疾病基金”进行管理。医疗服务提供方通常是私立机构。德国、日本和法国等国采用此模式 。
- 国家健康保险模式(The National Health Insurance Model): 该模式融合了贝弗里奇和俾斯麦模式的特点。医疗服务由私营部门提供,但资金来源于政府运营的单一支付方保险计划,全体公民通过缴纳保费或税收参与。这种模式通常行政成本较低。加拿大、中国台湾和韩国是其代表 。
- 自付费用模式(The Out-of-Pocket Model): 在许多经济欠发达或组织能力较弱的国家,缺乏全国性的医疗保障体系,公民获取医疗服务的能力完全取决于其个人支付能力。有钱则医,无钱则病,这是最原始的医疗模式 。
比较维度
本报告将围绕以下几个核心维度,对选定的国家和地区进行系统性对比分析:
- 体系架构与指导思想: 剖析各国医保体系的基本模型、组织结构及其背后的政策理念。
- 筹资机制与公民成本: 考察资金来源(税收、保费)、雇主与雇员的缴费比例,以及公民的直接经济负担。
- 福利包与服务范围: 评估医保覆盖的服务项目,包括门诊、住院、药品、牙科及精神健康等。
- 公民的就医财务路径: 分析患者在就医过程中面临的自付门槛(起付线)、共同支付比例等具体费用。
- 终极安全网:大病与灾难性支出保障: 探究各国如何通过封顶线、二次报销等机制,为公民提供免于因病致贫的终极保障。
- 系统效能与公民视角: 结合健康产出数据(如预期寿命)和公民满意度调查,评估各体系的宏观表现和微观体验。
- 跨境医疗:海外报销政策: 调查各国医保对公民在海外就医费用的报销政策及限制。
第一部分:各国医保体系深度剖析
第1章 美国:一个碎片化、市场驱动的复杂系统
1.1 体系架构与指导思想
美国的医疗体系在全球发达国家中独树一帜,其复杂性源于它并非一个统一的系统,而是融合了全部四种经典模型的特征,为不同人群提供差异化的保障 。对于劳动年龄人口,它主要依赖于类似俾斯麦模式的雇主提供私营保险;对于65岁以上的老年人,则通过类似国家健康保险模式的联邦医疗保险(Medicare)提供保障;退伍军人享有类似贝弗里奇模式的由政府直接提供的医疗服务(VA系统);而对于没有保险的人群,则完全是自付费用模式 。这种碎片化的结构导致了系统“脱节且昂贵”,并且未能实现全民覆盖 。医疗服务主要由私营部门提供 。
1.2 筹资机制与公民成本
- 雇主责任险: 这是覆盖约50%美国公民的主要保险形式 。保费由雇主和雇员共同承担。2023年,家庭保险的年平均保费高达23,968美元,个人保险则为8,435美元 。预计到2025年,家庭保费将超过25,000美元,个人保费将超过8,900美元 。
- 联邦医疗保险(Medicare,针对65岁及以上公民):
- A部分(医院保险): 对于有足够工作纳税记录(通常为10年)的公民,此部分通常是免费的。其他人则需在2025年每月支付285美元或518美元的保费 。
- B部分(医疗保险): 2025年的标准月度保费为185美元,高收入者的保费更高 。
- D部分(处方药保险): 月度保费因具体计划而异 。
1.3 福利包与服务范围
- 私营保险计划: 覆盖范围差异巨大。根据《平价医疗法案》(ACA),在市场上销售的个人和家庭计划必须覆盖“基本健康福利”(Essential Health Benefits),其中包括精神健康和药物滥用障碍服务 。
- 精神健康: ACA强制要求个人和小团体保险计划覆盖精神健康服务,视其为基本福利,包括心理治疗、咨询和住院服务 。
- 牙科健康: 牙科保险通常是独立于普通健康保险的保单,即使在雇主提供的计划中也是如此。对于成年人而言,它不属于ACA规定的基本健康福利,因此覆盖并非强制性的 。
1.4 公民的就医财务路径
- 起付线(Deductible): 这是美国保险的一个显著特征。在保险公司开始支付前,患者需要自付的金额。2023年,雇主保险中个人保险的年平均起付线为1,735美元 。
- Medicare共同支付(2025年标准):
- A部分: 每次住院有一个1,676美元的起付线。值得注意的是,这个起付线是按“福利期”计算,而非年度,意味着一年内可能需要多次支付 。对于长期住院,还需支付每日共付额(例如,第61-90天每天419美元)。
- B部分: 在满足年度起付线后,患者通常需要为大多数服务支付20%的共同保险(Coinsurance)。
1.5 终极安全网:大病与灾难性支出保障
美国的保障体系在应对灾难性支出方面存在一个关键性的结构缺陷。私营保险计划通常设有年度自付费用上限(Out-of-Pocket Maximum, OOPM)。然而,一个至关重要的事实是,传统的Medicare(A部分和B部分)没有年度自付费用上限 。这意味着,对于患有严重或慢性疾病的老年人,其医疗费用理论上可以无限累积,构成了巨大的财务风险。为了弥补这一漏洞,许多人会额外购买私营的“Medicare补充保险”(Medigap)。这些补充计划可以覆盖传统Medicare不报销的费用,并提供一个自付上限。例如,2025年,Medigap的K计划和L计划的自付上限分别为7,220美元和3,610美元 。作为传统Medicare替代方案的私营“Medicare优势计划”(Part C),则强制包含年度自付上限 。
1.6 系统效能与公民视角
- 支出与产出失衡: 美国在医疗上的支出远超任何其他高收入国家,2022年占GDP超过16%,但在系统整体表现上,包括可及性、公平性和健康产出,却排名垫底 。
- 健康结果: 美国的预期寿命(2021年为76.4岁)和婴儿死亡率(2021年为每千名活产婴儿5.4例死亡)均劣于大多数可比国家 。即使是美国表现最好的州,在国际上排名也相对靠后 。
- 公民满意度: 美国在可负担性方面排名最低。与英国或德国的居民相比,美国居民报告因费用问题难以支付医疗账单或被保险公司拒赔的比例要高得多 。
这种独特的、以就业为基础的保险模式,产生了巨大的“摩擦成本”和不平等。在美国,失去工作往往意味着同时失去医疗保险,这种捆绑关系在其他发达国家是不存在的。它将个人的健康保障直接与经济周期和劳动力市场的稳定性挂钩,催生了一种美国特有的社会焦虑感。个人可能会为了保留医保而被迫留在不满意的工作岗位上,即所谓的“工作锁定”。更深层次地,由于缺乏像日本或德国那样的中央价格谈判机制,不同医院和保险公司之间的服务价格差异巨大,这直接导致了全球最高的行政管理成本和总支出 。可以说,该系统的复杂性并非偶然,而是其碎片化、市场驱动理念的必然结果,这种复杂性本身就催生了利润和成本。
1.7 跨境医疗:海外报销政策
美国政府的公共医疗保险,包括Medicare和Medicaid,均不为公民在海外发生的医疗费用提供支付 。因此,美国公民在出国前被强烈建议购买私营的旅行健康保险和医疗后送保险,以应对海外可能发生的紧急情况。
第2章 中国:广覆盖下的自付费用挑战
2.1 体系架构与指导思想
中国致力于建立一个全民基本医疗保障制度,医疗服务主要由公立医院提供(约占90%的患者服务量)。该体系由国家医疗保障局统一管理,实行一个多层次的社会保险模式 。这是一个混合型体系,兼具社会保险的特征,但个人自付费用占比较高。此外,中国还保留着一个与现代医学并行的传统中医药(TCM)体系。
2.2 筹资机制与公民成本
- 城镇职工基本医疗保险(UEBMI): 覆盖城镇就业人口,为强制性保险。雇主通常缴纳雇员工资的6%至12%,雇员个人缴纳约2% 。
- 城乡居民基本医疗保险(URRBMI): 该制度整合了原有的覆盖农村居民的“新型农村合作医疗”和覆盖城镇非就业居民的“城镇居民基本医疗保险”,覆盖人口超过10亿。此保险为自愿参保,但政府提供高额补贴 。
2.3 福利包与服务范围
基本医保覆盖了初级和专科诊疗、药品以及传统中医药服务 。然而,尽管覆盖率高达95%,公共保险平均只能报销约一半的医疗费用,对于重病或慢性病,报销比例更低 。
2.4 公民的就医财务路径
尽管覆盖面广,但个人现金支出(Out-of-Pocket, OOP)仍然是卫生总费用的重要组成部分,尽管其占比已从2009年的37.5%下降到2018年的28.6% 。患者就医时需要支付共付费用。一次初级诊疗的费用可能在0.71至2.38美元之间,但一次住院的平均费用可能高达1,110至1,380美元 。
2.5 终极安全网:大病与灾难性支出保障
中国的医保体系反映了在实现国家主导的全民覆盖与控制财政负担之间的内在张力。其结果是一个“广覆盖但保障深度有限”的体系。95%的覆盖率是一项巨大的成就,但较高的共付比例和平均约50%的报销水平意味着,对于中等程度的疾病,医保更像是一个“折扣计划”,而非全面的风险分担机制。
为了弥补这一不足,中国建立了一套“大病保险”制度,作为基本医保之上的第二道防线。这并非针对特定病种,而是针对高额医疗费用的“二次报销” 。以北京市2023年的政策为例:
- 起付标准: 大病保险的起付线(即个人年度自付费用超过该数额才启动报销)为30,404元人民币 。
- 分段报销: 对于超出起付线的个人自付费用,5万元以内的部分报销60%;超过5万元的部分报销70% 。
- 报销无上限: 最为关键的一点是,大病保险的报销金额上不封顶 。
这一设计清晰地体现了中国的政策选择:国家为全民提供基础的医疗补贴,并设立一个强大的终极安全网以防止公民因病致贫。然而,在这两者之间的广阔地带——即那些花费高昂但尚未达到“灾难性”标准的疾病——其财务负担仍然主要由个人和家庭承担。这种结构缓解了最坏情况的发生,但在平滑大多数重大健康事件带来的财务冲击方面,作用相对有限。
2.6 系统效能与公民视角
该体系在短时间内实现了医保覆盖率的巨大飞跃 。然而,城乡之间、不同级别医院之间的医疗质量差距显著,导致大量患者“用脚投票”,绕过基层诊所,涌向大城市的顶级医院,加剧了医疗资源的挤兑 。与美国相比,中国的专科医生候诊时间可能更短,患者有时甚至可以通过额外付费(例如特需门诊和国际门诊,同时保险覆盖更为严苛)获得更快的服务 。
2.7 跨境医疗:海外报销政策
中国医保未有海外就医报销的具体政策信息。
第3章 日本:严格监管下的全民覆盖与固定共付
3.1 体系架构与指导思想
日本自1961年起就建立了全民强制性的俾斯麦式医疗保险体系 。所有居民,包括在日本居住超过三个月的外国人,都必须参保 。这是一个由超过3000个非营利保险基金构成的多方支付体系,但其福利包内容和医疗服务价格由政府统一规定,确保了全国范围内的公平性 。法律规定,医院必须为非营利性质,并由医生管理 。
3.2 筹资机制与公民成本
- 雇员健康保险(SHI): 适用于全职雇员。保费约为月薪的10%,由雇主和雇员各承担一半(即个人约5%)。该体系下还细分为适用于大公司、公共部门和中小企业的不同计划 。
- 国民健康保险(NHI): 适用于自雇者、失业者和75岁以下的退休人员。保费由各地方政府根据居民收入等因素确定 。
3.3 福利包与服务范围
日本的福利包内容全面且在全国所有保险计划中保持一致,广泛覆盖了住院、门诊、牙科、精神健康服务和处方药 。该体系特别强调预防性医疗 。
3.4 公民的就医财务路径
患者在接受医疗服务时,需承担固定比例的费用。标准的自付比例为30% 。这一比例对幼儿(20%)和低收入老年人(10%)有所降低 。这个明确、统一的自付比例是日本公民就医体验的核心特征,使其财务预期非常清晰。
3.5 终极安全网:大病与灾难性支出保障
日本设有一个非常强大的灾难性支出保护机制,即月度自付费用上限。对于一名普通工薪阶层的成年人,其每月的自付医疗费用上限约为9万日元(约合724美元)。一旦患者在一个日历月内的自付费用达到这个门槛,该月剩余时间内的医疗费用自付比例将大幅降低甚至免除。这一制度为公民提供了一个非常坚固且可预测的财务盾牌,有效防止了因单次重大医疗事件而导致的家庭财务崩溃。
3.6 系统效能与公民视角
- 健康产出: 日本的健康指标在全球名列前茅,拥有世界最长的预期寿命和极高的癌症生存率 。
- 结构性挑战: 该体系的一个显著弱点是缺乏正式的全科医生(GP)或“守门人”制度。患者无需转诊即可直接前往专科医生处就诊,这常常导致大医院人满为患,医疗资源使用效率不高 。为了控制成本,政府通过与医疗界谈判,每两年设定一次所有医疗服务和药品的价格,这虽然保持了系统的可负担性,但也给医疗服务提供方带来了持续的经营压力 。
这种制度安排形成了一个有趣的悖论:从患者财务角度看,系统是高度公平且保护有力的;但从资源配置角度看,由于缺乏初级保健的协调,系统可能存在效率损失。导航整个医疗系统的责任落在了患者自己身上,而非一位家庭医生。
3.7 跨境医疗:海外报销政策
日本的国民健康保险为公民在海外发生的紧急医疗提供费用报销,但不适用于以治疗为目的的计划性海外就医 。报销流程相当复杂,需要提供由海外医生填写的详细医疗报告和费用明细,并附上日文翻译 。
一个关键的限制在于,报销金额的计算标准是基于该项治疗在日本国内的收费标准,而非患者在海外实际支付的金额 。由于美国等国家的医疗费用远高于日本,这意味着实际报销的金额可能远低于账单总额。因此,政府和相关机构强烈建议公民出国时额外购买商业旅行保险 。
第4章 德国:历史悠久的社会保险与收入挂钩的公平保障
4.1 体系架构与指导思想
德国拥有世界上最古老的社会健康保险体系,其历史可追溯至1883年 。这是一个典型的俾斯麦模式,实行强制性全民医保,由法定的“疾病基金”(Gesetzliche Krankenversicherung, GKV)和私立健康保险(Private Krankenversicherung, PKV)共同构成 。约90%的居民被GKV覆盖 。该体系的一大特点是患者拥有高度的自由选择权,可以随时寻求几乎任何类型的医疗服务 。
4.2 筹资机制与公民成本
GKV的资金主要来源于与收入挂钩的法定缴费。
- 缴费率: 2024年的法定缴费率是个人总收入的14.6%,由雇主和雇员平均分摊(各7.3%)。此外,各个疾病基金会根据自身财务状况征收一个附加费率,2021年平均约为1% 。
- 缴费基数上限: 缴费并非无上限。2025年,计算保费的年收入上限为66,150欧元 。收入超过此数额的部分无需再缴纳保费。
- 私立保险资格: 年收入超过特定门槛(2025年为73,800欧元)的雇员、自雇者和公务员可以选择退出GKV,转而购买PKV 。
4.3 福利包与服务范围
GKV提供全面的医疗服务,所有疾病基金提供的核心福利(约95%)是法律统一规定的 。福利包涵盖了预防、治疗、康复、牙科、眼科和部分替代疗法。精神健康服务,如心理治疗,也被覆盖,但可能有年度治疗次数的限制 。
4.4 公民的就医财务路径
- 共付费用: 德国的共付费用相对较低。对于处方药,患者需支付5至10欧元不等的共付额 。每个季度首次就医时,可能需要支付10-15欧元的诊所费 。
- 转诊制度: 尽管患者有很大的选择自由,但看许多专科医生(如心脏科、内分泌科)仍需要家庭医生的转诊单。不过,妇科医生等可以直接预约 。
4.5 终极安全网:大病与灾难性支出保障
德国的财务安全网设计得非常人性化且公平,其核心是与收入挂钩的年度自付费用上限(Belastungsgrenze)。
- 上限标准: 法律规定,一个家庭每年的共付费用总额不得超过其家庭年总收入的2%。对于患有严重慢性病的家庭,这一上限进一步降低至1% 。
- 运行机制: 患者需要保留所有医疗费用的收据。一旦当年的共付费用总额达到这个上限,即可向其疾病基金申请豁免,该年度剩余时间内的所有共付费用都将被免除。
这种与收入直接挂钩的封顶机制,被认为是全球最具公平性的灾难性支出保护模式之一,因为它确保了医疗负担相对于家庭的支付能力是恒定的,有效避免了低收入家庭因病陷入财务困境。
4.6 系统效能与公民视角
- 公民满意度: 尽管德国体系在国际评比中表现不俗,但国内民众的看法却较为复杂。一项调查显示,高达82%的德国受访者认为其医疗体系需要根本性变革,这一比例远高于其他国家 。然而,当问及个人所受的具体医疗服务时,评价又趋于正面 。德国医生群体对体系的满意度也较低,认为近年改革导致了服务质量下降 。
- 主要挑战: 医生们普遍抱怨官僚主义严重和人员短缺 。同时,数字化进程缓慢也是一个痛点,但医生们对电子病历和在线预约等数字化解决方案抱有很高的期望 。
4.7 跨境医疗:海外报销政策
作为欧盟成员国,德国公民在欧盟、欧洲经济区国家和瑞士旅行时,可使用欧洲健康保险卡(EHIC)获得必要的紧急医疗服务,其待遇与当地居民相同。对于计划性的海外治疗,德国同样遵循欧盟的S2路径,允许公民在满足特定条件(如本国无法在合理时间内提供治疗)并获得预先批准后,前往其他成员国接受公立医疗服务,费用由德国的疾病基金支付。
第5章 英国:税收支撑下的免费服务与等候时间的博弈
5.1 体系架构与指导思想
英国的国家卫生服务体系(National Health Service, NHS)是典型的贝弗里奇模式,是全球最大、最受尊敬的公共卫生系统之一 。其指导原则是:服务全民、免费提供、公平获取、中央财政支持 。医疗保健在英国是一个权力下放事务,英格兰、苏格兰、威尔士和北爱尔兰各自拥有独立的NHS系统,由各自的政府和议会负责 。
5.2 筹资机制与公民成本
NHS的资金主要来源于一般税收。对于符合条件的英国公民和居民,绝大多数医疗服务在提供时是完全免费的 。这意味着没有保费、没有起付线、也没有共付费用。公民的“成本”体现在其日常缴纳的各项税款中。
5.3 福利包与服务范围
NHS的福利包非常广泛,涵盖了从救护车、急诊、预防保健到大型外科手术和化疗等持续性治疗项目的所有方面 。
- 药品: 住院期间的所有药品免费。在英格兰,院外处方药需支付固定费用(每项约9.35英镑),但在苏格兰、威尔士和北爱尔兰则是免费的 。
- 牙科、眼科和精神健康:
- 牙科: NHS提供补贴性牙科服务,患者需要支付部分费用,从33美元的检查到392美元的牙冠等复杂治疗不等 。
- 眼科: 对许多人群(如儿童、老年人、特定疾病患者)提供免费眼科检查。健康的成年人则需自费 。
- 精神健康: NHS提供免费的精神健康服务,但通常需要通过全科医生(GP)转诊 。
5.4 公民的就医财务路径
公民的就医路径通常始于注册的全科医生(GP),GP作为系统的“守门人”,提供初级保健并将患者转诊至医院接受专科服务 。除了少数有固定收费的项目(如英格兰的处方药和牙科),患者在接受服务时无需支付任何费用。
5.5 终极安全网:大病与灾难性支出保障
由于NHS是免费提供的,其系统本身就是最强的财务安全网。无论疾病多么严重,治疗费用多高,患者的自付费用都为零(或仅限于少数固定收费项目)。因此,英国公民不会因为医疗费用而面临财务崩溃的风险。这种模式提供了最彻底的灾难性支出保护。
5.6 系统效能与公民视角
- 国际声誉: NHS在国际上享有盛誉。在2017年英联邦基金会的报告中,英国医疗体系被评为全球最佳,尤其在“医疗过程”(有效、安全、协调、以患者为中心)和“公平性”方面表现突出 。然而,在2021年的报告中,其排名有所下滑至第四位 。
- 核心挑战——等候时间: NHS最广为人知的弊病是漫长的等候时间 。无论是急诊、预约GP,还是等待专科医生转诊,都可能需要长时间等待。在英格兰,非紧急、由顾问医生主导的治疗的法定最长等待时间为18周 。数以万计的患者等待专科转诊的时间甚至超过18个月 。这是通过非价格机制(即排队)来管理无限医疗需求的直接后果。公民和患者有权就过长的等待时间进行投诉 。
5.7 跨境医疗:海外报销政策
英国的海外医疗政策在脱欧后发生了变化,但仍保留了部分与欧洲的联系。
- 紧急医疗: 英国公民在访问欧盟国家时,可使用新的全球健康保险卡(GHIC),获得与当地居民同等的紧急和必要医疗服务。
- 计划性治疗(S2路径): 英国保留了S2资助路径,允许公民在满足特定条件(如NHS无法在医学上可接受的时间内提供治疗,即“不当延误”)并获得预先批准后,前往欧盟国家或瑞士、挪威、冰岛、列支敦士登接受公立医疗服务 。NHS将直接向治疗国支付费用。如果治疗国本身有共付制度,患者也需支付相应的共付费用,但这部分费用后续可能可以向NHS申请报销。旅行和住宿费用不被覆盖 。
第6章 韩国:单一支付方下的快速普及与私营补充
6.1 体系架构与指导思想
韩国的医疗保健体系是全民覆盖的,基于国家健康保险服务(National Health Insurance Service, NHIS)运行。这是一个由卫生福利部管理的公共、单一支付方系统 。该体系在法律上强制所有有足够收入的韩国人及其家属缴纳保费 。尽管是单一支付方,但很大一部分医疗服务由私营部门提供和资助 。该体系在1977年实现强制化,并于1989年实现了全民覆盖 。
6.2 筹资机制与公民成本
- 雇员参保者: 2024年的缴费率为月薪的7.09%,由雇主和雇员各承担50% 。
- 自雇参保者: 保费根据其收入、财产、生活水平和经济活动参与率等综合因素计算 。
- 政府补助: 政府为低收入家庭提供医疗救助计划(Medical Aid Program),覆盖约3.7%的人口,并为长期护理保险提供资金支持 。
6.3 福利包与服务范围
NHIS的福利包较为广泛,但特点是共付比例相对较高。患者在选择医疗机构方面有很大的自由度,可以无需转诊直接前往任何级别的医院(专科综合医院除外)。牙科服务被覆盖,患者可直接就诊 。
6.4 公民的就医财务路径
尽管实现了全民覆盖,但韩国的个人自付费用(OOP)比例一直较高,2022年占卫生总费用的28.79% ,远高于经合组织(OECD)平均水平。这是因为NHIS对许多服务设有较高的共付率和共保险率 。研究表明,由于存在未被NHIS覆盖的项目,患者的实际自付比例甚至高于法定水平 。这种高自付负担催生了庞大的私人健康保险市场,约70%的人口购买了补充性私人保险 。
6.5 终极安全网:大病与灾难性支出保障
韩国设有两层安全网来应对灾难性医疗支出。
- 共付费用上限: NHIS本身设有一个共付费用上限。早前的数据显示,当被保险人在连续6个月内支付的共付费用超过300万韩元(约2400美元)时,可免除后续的共付费用 。
- 灾难性医疗费用支持计划: 这是一个针对低收入家庭的补充计划。当一个家庭的自付医疗费用(NHIS不报销部分)超过其年收入的10%时,该计划可启动,报销50%至80%的自付费用(收入越低,报销比例越高),年度支持上限为3000万韩元(约23,273美元)。
然而,研究指出,由于高昂的自付费用,医疗支出在韩国仍然是具有“累退性”的,即低收入群体将其收入的更大一部分用于医疗,负担沉重 。
6.6 系统效能与公民视角
- 健康产出: 韩国的医疗质量被评为世界最佳之一,在癌症生存率等方面表现优异,例如其结直肠癌五年生存率高达72.8%,远超许多欧洲国家 。
- 效率与可及性: 彭博社曾将韩国的医疗体系评为第二高效的体系 。在OECD国家中,其医疗可及性排名第一 。
- 公民满意度: 韩国医疗保健的满意度一直位居世界前列 。
6.7 跨境医疗:海外报销政策
未查询到韩国NHIS关于海外就医报销的具体政策信息。
第7章 中国台湾:高效单一支付方与“侨民”争议
7.1 体系架构与指导思想
中国台湾地区的“全民健康保险”(National Health Insurance, NHI)自1995年实施,是一个强制性的、单一支付方的社会保险计划 。该体系旨在为所有公民提供平等的医疗服务机会,并集中管理医疗资金的支付。到2023年底,其人口覆盖率达到了99.9% 。该体系在多项国际排名中被评为全球最佳 。
7.2 筹资机制与公民成本
NHI主要通过基于薪资的保费进行筹资,并辅以自付费用和政府直接拨款 。
- 保费率: 保费按月收入的5.17%计算 。对于受薪阶级,个人负担30%,雇主负担60%,政府补助10% 。自雇者、农民、渔民等则有不同的分担比例。
- 补充保费: 对于高额奖金、股利、租金等非薪资收入,会额外征收2.11%的补充保费 。
- 平均成本: 平均每月保费约为42美元 。
7.3 福利包与服务范围
NHI提供了一个非常全面的福利包,涵盖门诊、住院、牙科、中医药、肾透析、处方药、精神健康日间照护和居家护理等 。大多数预防性服务,如年度体检和母婴保健,都是免费的 。
7.4 公民的就医财务路径
- 自由选择与低共付: 公民可以自由选择医院和医生,无需“守门人”转诊,也基本没有等候名单 。
- 共付费用: 门诊的共付费用很低,普通诊所就诊可能只需5美元 。住院则有共付额,根据住院天数和病床类型,自付比例在5%至30%之间 。
7.5 终极安全网:大病与灾难性支出保障
NHI为防止灾难性医疗支出设置了明确的上限。
- 单次住院共付上限: 2018年的标准是,单次住院的共付费用上限为38,000新台币(约1,254美元)。
- 年度住院共付上限: 对于同一种疾病的多次住院,年度累计共付费用上限为64,000新台币(约2,112美元)。
- 重大伤病豁免: 对于癌症、需要定期透析等30种重大伤病的患者,其相关的医疗费用共付被完全豁免。
这一系列设计使得台湾地区的居民很少因为医疗账单而破产 。
7.6 系统效能与公民视角
- 高效率与低成本: NHI的行政管理成本极低,仅为2%,为世界最低 。尽管提供了全民覆盖和全面的服务,其卫生总支出占GDP的比例相对温和(2023年为7.8%)。
- 医护人员压力: 系统的可负担性和便捷性是以医护人员的巨大付出为代价的。台湾地区的医护人员工作时间长、薪酬相对较低,护士与病人的比例(1:8.6)远高于美国(1:4)。
- “侨民”滥用争议: NHI设有一个“停复保”机制,允许长期旅居海外的居民在回台时恢复保险,享受低成本、高质量的医疗服务。这导致一些富裕的海外侨民仅在需要进行昂贵治疗(如在美国需5万美元的膝关节手术,在台湾仅需不到5000美元)时才回台就医,引发了关于公平性和系统可持续性的激烈争论 。
7.7 跨境医疗:海外报销政策
台湾NHI为在海外发生不可预期的紧急伤病或分娩的参保人提供医疗费用报销 。申请必须在事发六个月内提交,并附上医疗费用收据、诊断证明和出入境记录 。
与日本类似,报销金额设有上限,其标准是参照台湾地区内医学中心上一季的平均费用。例如,2019年第四季度的报销上限为:门诊每次971新台币,急诊每次2,937新台币,住院每日5,271新台币 。这意味着在高医疗成本国家(如美国)就医,NHI的报销额度可能只是杯水车薪,因此官方也建议民众出国前购买额外的商业医疗保险 。
第8章 新加坡:强制储蓄与多层保障的独特模式
8.1 体系架构与指导思想
新加坡的医疗体系被誉为全球最高效的系统之一,其核心是一种混合筹资模式,强调个人责任、强制储蓄和政府补贴相结合 。该体系由三大支柱构成,俗称“3M”:
- 保健储蓄(Medisave): 强制性的个人医疗储蓄账户。
- 健保双全(MediShield Life): 全民基本健康保险计划。
- 保健基金(Medifund): 为贫困者提供最后保障的政府捐赠基金 。
此外,还有一个庞大的私营医疗部门和补充性商业保险市场(综合健保计划,Integrated Shield Plans)。一个有趣的结构是,80%的初级保健由私营部门提供,而80%的急症护理和100%的医院则由公立系统主导 。
8.2 筹资机制与公民成本
- 保健储蓄(Medisave): 所有在职公民和永久居民都必须将每月工资的一部分(根据年龄段为8%至10.5%)存入个人Medisave账户 。这笔钱可用于支付本人及直系亲属的医疗费用。
- 健保双全(MediShield Life): 这是一个强制性的全民保险计划,保费从Medisave账户中自动扣除。保费随年龄增长而增加 。
- 政府税收: 政府税收约占新加坡卫生总费用的四分之一,主要用于补贴公立医院和资助Medifund 。
8.3 福利包与服务范围
MediShield Life旨在覆盖大额住院账单和部分昂贵的门诊治疗(如癌症化疗和肾透析)。其福利设计主要参照公立医院B2/C级病房(5-6人共享病房)的收费标准 。如果患者选择入住更高级别的A/B1级病房或私立医院,MediShield Life的报销比例会大大降低 。
8.4 公民的就医财务路径
新加坡的支付流程是一个清晰的“三步走”:
- 动用保健储蓄(Medisave): 患者首先使用自己Medisave账户中的储蓄来支付账单的一部分。
- 启动健保双全(MediShield Life): 当账单金额较大,超出Medisave支付能力或达到MediShield Life的起付线后,保险开始介入。患者需要支付:
- 起付线(Deductible): 每年需自付的首笔费用。在B2/C级病房,80岁及以下患者的起付线为1,500新元;在A级病房或私立医院,则为2,000新元 。
- 共同保险(Co-insurance): 超过起付线后,患者仍需按比例支付剩余账单的一部分,比例从10%递减至3% 。
- 现金支付/保健基金(Medifund): 在动用Medisave和MediShield Life后仍有未付清的余额,需用现金支付。对于无力支付的贫困公民,可以申请Medifund援助 。
8.5 终极安全网:大病与灾难性支出保障
MediShield Life为灾难性支出提供了核心保障,但并非完全覆盖。
- 年度索赔上限: MediShield Life设有每年20万新元的索赔上限,但终身没有上限 。
- 具体项目限制: 对于不同的治疗项目,如手术、化疗药物等,都有详细的索赔限额。例如,癌症药物治疗每月索赔上限在200至9,600新元之间 。
- 综合健保计划(IP): 由于MediShield Life的保障有限,许多新加坡人会购买由私营保险公司提供的IP。IP可以覆盖私立医院或公立医院高级别病房的费用,并提供更高的报销额度和更低的自付额,有些甚至可以覆盖全部自付费用 。
8.6 系统效能与公民视角
- 高效率与成果: 新加坡的医疗体系以其高效率和优良的社区健康成果而闻名,在世界卫生组织和彭博社的排名中均名列前茅 。
- 个人责任的强调: 该体系的核心理念是强大的个人责任和消费者驱动。所有服务都包含成本分担,旨在减少不必要的医疗消费 。
- 挑战: 尽管目前卫生支出占GDP仅5%,但成本正在快速上升 。此外,系统依赖外籍劳工,但这些劳工却无法享受与公民同等的福利,造成了公平性问题 。
8.7 跨境医疗:海外报销政策
MediShield Life不覆盖在海外接受的医疗服务,除非是在新加坡无法提供治疗的紧急情况下,且需要预先批准 。因此,出国旅行或工作的新加坡人通常需要购买额外的商业旅行或国际健康保险。
第9章 印度:理论上的全民医保与现实中的自付困境
9.1 体系架构与指导思想
理论上,印度实行的是一种多方支付的全民医保模式,由税收资助的公立医院、政府监管的私营保险和个人自付费用共同构成 。公立医院系统对所有印度居民基本免费,仅收取象征性的共付费用 。然而,现实情况是,私营医疗部门主导了印度的医疗服务,大部分医疗费用由患者及其家庭直接自掏腰包支付,而非通过保险 。
9.2 筹资机制与公民成本
- 公共系统: 主要由政府税收资助。但政府卫生支出占GDP的比例极低(约1.23%),导致公立设施资金严重不足 。
- 私营保险: 约36%的印度人拥有某种形式的私营保险计划 。
- Ayushman Bharat (PM-JAY): 2018年推出的旗舰计划,旨在为印度最贫困的40%人口(约5亿人)提供保障 。该计划完全由政府资助,成本由中央和邦政府分担 。
9.3 福利包与服务范围
- 公立医院: 提供基础医疗服务,但由于资金不足和腐败问题,服务质量参差不齐,药品和物资常常短缺 。
- Ayushman Bharat (PM-JAY): 为符合条件的家庭提供每年高达50万印度卢比的住院费用保障,涵盖二级和三级医疗。福利包包括约1929种治疗程序,覆盖住院前3天和出院后15天的费用,且不限家庭规模、年龄,并覆盖既往病史 。最近,该计划已扩展至所有70岁以上的老年人 。
9.4 公民的就医财务路径
印度的医疗费用是导致家庭陷入贫困的主要原因之一。个人自付费用(OOP)占卫生总支出的比例高达约62.6%,是世界上最高的国家之一 。即使是中产阶级,由于缺乏足够的保险覆盖,也常常面临沉重的医疗负担 。许多家庭为了支付医疗费用不得不变卖资产或借贷 。
9.5 终极安全网:大病与灾难性支出保障
对于大部分人口,尤其是所谓的“缺失的中间层”(既不属于最贫困阶层,也非正式部门雇员),几乎没有有效的财务安全网。他们的医疗保障主要依赖于有限的储蓄和高昂的自付费用。
Ayushman Bharat (PM-JAY) 是为最脆弱群体设计的核心安全网。其每户每年50万卢比的保障额度,对于一个家庭来说是一个重要的财务缓冲,可以覆盖大多数二级和三级医院的住院费用 。该计划是
无现金的,患者在定点公立或私立医院可以直接接受治疗而无需预付费用 。这在很大程度上缓解了目标人群的灾难性医疗支出风险。然而,该计划不覆盖门诊费用,这仍然是家庭医疗支出的一个大头 。
9.6 系统效能与公民视角
- 公私差距: 公立系统因资源匮乏而服务质量低下,私立系统则从服务尚可到世界一流水平不等,但费用高昂 。
- 城乡与社会差距: 医疗服务的可及性和质量存在巨大的地域、社会阶层和性别差异 。
- PM-JAY的影响: 该计划显著提高了贫困人口的住院服务利用率,但对降低自付总额的影响尚不明确,因为门诊费用未被覆盖 。
9.7 跨境医疗:海外报销政策
印度的公共医疗体系不提供海外就医报销。寻求海外治疗的印度公民完全依赖个人财力或国际商业保险。
第10章 俄罗斯:苏联模式的遗产与市场化改革的阵痛
9.1 体系架构与指导思想
俄罗斯的医疗保健由国家通过联邦强制医疗保险基金(OMI)提供,并由卫生部监管 。自1993年起,俄罗斯联邦宪法保障所有公民享有免费医疗的权利 。该体系继承了苏联时期的“谢马什科”(Semashko)模式,即一个中央集权、等级分明的国家医疗体系 。苏联解体后,系统经历了私有化和资金削减的阵痛,近年来政府虽加大了投入,但服务质量仍面临挑战 。
9.2 筹资机制与公民成本
OMI的资金主要来源于雇主为雇员缴纳的社会税。
- 缴费率: 2025年,统一的社会贡献费率(涵盖养老、医疗、社会保险)为雇员工资在限额(2,759,000卢布)以内的30%,超过限额的部分为15.1% 。其中,专门用于医疗保险的部分,雇主需缴纳雇员工资的 5.1% 。雇员个人无需直接缴纳保费 。
- 非在职人员: 失业者和退休人员等非在职人员的保费由地方政府预算支付。
9.3 福利包与服务范围
OMI提供的免费服务范围是法定的,涵盖了住院护理、慢性病管理、妇幼保健和疫苗接种等 。然而,这个福利包存在明显的缺口,最主要的是 不包括大多数门诊药品(特定优抚人群除外)和大部分牙科服务 。
9.4 公民的就医财务路径
尽管宪法规定医疗免费,但由于OMI覆盖范围有限,个人自付费用(OOP)在俄罗斯是一个普遍现象。2018年,个人自付费用占卫生总支出的38% 。公民常常需要自费购买门诊药品、敷料以及接受不在OMI范围内的牙科或专科治疗 。为了获得更好的服务或绕过公立系统的漫长等待,许多人选择付费的私立诊所 。
9.5 终极安全网:大病与灾难性支出保障
俄罗斯的OMI系统理论上为住院等重大医疗事件提供了免费保障,这构成了其核心安全网。患者在公立医院住院期间,治疗和基本药品是免费的 。然而,这个安全网的有效性受到系统性问题的侵蚀:
- 资金不足: 俄罗斯的医疗总支出占GDP比例(约5-6%)远低于欧洲平均水平,导致公立系统资源紧张,设施陈旧,人员短缺 。
- 隐性费用和非正式支付: 在实践中,患者可能需要为“更好”的药品、更快的检查或更优质的服务进行非正式支付。
- 补充性保险(VHI): 只有极少数人(约5-8%),且主要集中在莫斯科等大城市,拥有雇主提供的补充性自愿健康保险(VHI)以覆盖OMI的缺口 。对于绝大多数俄罗斯人来说,OMI是他们唯一的、也是有漏洞的财务安全网。
9.6 系统效能与公民视角
- 质量与效率低下: 俄罗斯的医疗体系在国际排名中表现不佳。2021年健康保健指数在89个国家中排名第58位,基础设施质量得分很低。彭博社的一份报告更将其效率排在55个发达国家的末位 。
- 地区差异巨大: 医疗服务的质量和可及性在不同地区之间存在巨大鸿沟。莫斯科等大城市与偏远农村地区的医疗条件有天壤之别 。
- 公民体验: 公民普遍认为公立系统可以解决一些小的健康问题,但对于复杂疾病或需要高质量牙科服务时,则更倾向于付费的私立诊所 。
9.7 跨境医疗:海外报销政策
OMI不为公民在海外的医疗费用提供报销。外国人申请俄罗斯签证时,必须提供一份保额至少为3万欧元的私人医疗保险,该保险需覆盖俄罗斯全境 。这反向说明了俄罗斯本国的保险体系不具备跨境支付功能。
第二部分:跨国比较分析
比较蓝图:体系架构与筹资模式
对各国医疗保险体系的深入剖析揭示了实现全民健康保障的多样化路径。从筹资和组织方式上看,这些体系可以大致归为几类:英国的贝弗里奇模式完全依赖税收,实现了服务供给和资金来源的高度统一;德国和日本的俾斯麦模式则根植于社会共济的保险原则,由劳资双方共同为非营利的疾病基金供款;韩国和中国台湾采用了国家健康保险模式,由政府作为单一支付方,向私营为主的医疗服务提供者购买服务,以其行政效率高而著称。
而美国、中国、新加坡、印度和俄罗斯则呈现出更为复杂的混合形态。美国将所有模式杂糅一体,服务于不同的人群。中国和印度在广阔的国土上推行政府主导的社会保险,但个人自付费用仍是系统的重要组成部分。新加坡则独创了强制储蓄、社会保险和政府救助相结合的“三支柱”模式,强调个人责任。俄罗斯则在苏联模式的制度遗产上,艰难地进行着市场化转型。
下表直观地对比了各主要经济体医保体系的筹资机制和公民在获取基本服务时的直接成本。
表1:全球主要经济体医保体系筹资机制比较
| 国家/地区 | 体系模型 | 主要筹资来源 | 雇员缴费率 | 雇主缴费率 | 典型全科医生门诊共付 | 典型处方药共付 |
| 美国 | 混合型 | 雇主/个人保费;联邦/州税收 | 不等(保费分担) | 不等(保费分担) | 不等(通常为固定共付额,如$20-$50) | 不等(分级共付) |
| 中国 | 混合型社会保险 | 雇主/雇员缴费;政府补贴 | 约2% (职工医保) | 6%-12% (职工医保) | 有(较低,如$0.7-$2.4) | 有,按比例报销 |
| 日本 | 俾斯麦模式 | 雇主/雇员缴费;政府补贴 | 约5% | 约5% | 30%的费用 | 30%的费用 |
| 德国 | 俾斯麦模式 | 雇主/雇员缴费 | 约7.3% + 附加费 | 约7.3% | 无(季度诊所费已取消) | 5-10欧元/项 |
| 英国 | 贝弗里奇模式 | 一般税收 | 0 | 0 | 0 | £9.35/项 (英格兰);其他地区免费 |
| 韩国 | 国家健康保险 | 雇主/雇员缴费;政府补贴 | 3.545% | 3.545% | 有,按比例支付 | 有,按比例支付 |
| 中国台湾 | 国家健康保险 | 雇主/雇员/政府缴费 | 按比例(总费率5.17%的30%) | 按比例(总费率5.17%的60%) | 低(如$5) | 有,按比例支付 |
| 新加坡 | 强制储蓄+保险 | 个人强制储蓄;保费;税收 | 8%-10.5% (存入个人账户) | 无直接医保缴费 | 有(起付线+共保险) | 有(起付线+共保险) |
| 印度 | 混合型 | 税收;个人自付;保费 | 0 (PM-JAY) | 0 (PM-JAY) | 象征性/免费 (公立) | 个人自付为主 |
| 俄罗斯 | 国家健康保险 | 雇主缴费 | 0 | 5.1% | 0 (OMI范围内) | 个人自付为主 |
注:数据基于本报告引用的资料,可能随政策调整而变化。美国数据因计划多样性而差异巨大。
衡量安全网:财务保护能力的比较
一个医保体系真正的价值,不仅在于它如何支付一次普通的感冒诊疗,更在于它如何应对一场足以摧毁家庭财务的重大疾病。这正是“兜底程度”的核心所在,即系统为公民提供的免于灾难性医疗支出风险的终极保护。各国通过起付线、共保险和自付费用上限(OOPM)等工具,构建了强度各异的财务安全网。
表2:全球主要经济体医保财务安全网比较分析
| 国家/地区 | 年度起付线(Deductible) | 共同保险(Co-insurance) | 年度自付费用上限(OOPM) | OOPM基础 | 关键备注 |
| 美国 | 有,差异巨大(雇主保险平均$1,735) | 有,通常为20% | 有,但水平高 | 固定金额 | 传统Medicare无年度上限,构成巨大风险 |
| 中国 | 有(大病保险起付线约3万元) | 有,分段报销 | 无上限(大病保险) | 二次报销,上不封顶 | 安全网为两层结构,基础保障有限 |
| 日本 | 无 | 30%(标准) | 有,月度上限(约9万日元) | 固定金额(每月) | 保护非常有力且可预测 |
| 德国 | 无 | 有,但较低 | 有,家庭年收入的2%(慢病1%) | 收入百分比 | 设计极具公平性,负担与支付能力挂钩 |
| 英国 | 无 | 无 | 0 | 免费服务 | 最彻底的财务保护 |
| 韩国 | 有 | 有,比例较高 | 有(如灾难性费用支持计划) | 固定金额 | 自付比例高,催生大量补充商业保险 |
| 中国台湾 | 无 | 有(5%-30%住院) | 有(年度住院上限约6.4万新台币) | 按病种/年度设限 | 对重大伤病患者完全豁免共付 |
| 新加坡 | 有(1,500-3,000新元) | 有(3%-10%) | 有(年度索赔上限20万新元) | 固定金额 | 强制储蓄(Medisave)是第一道防线 |
| 印度 | 无(PM-JAY) | 无(PM-JAY) | 有(PM-JAY每户每年50万卢比) | 固定金额 | 安全网仅覆盖最贫困的40%人口 |
| 俄罗斯 | 无(OMI) | 无(OMI) | 理论上无(住院免费) | 免费服务 | 实际因资金不足和覆盖缺口而打折扣 |
此表清晰地揭示了各国在财务风险保护哲学上的根本差异。德国的收入挂钩模式堪称公平典范;日本的月度封顶提供了高度的可预测性;英国的免费模式则提供了最绝对的保护。相比之下,美国传统Medicare的无限风险敞口,与中国大病保险的“上不封顶”形成了鲜明对比,前者将风险留给个人,后者则由国家最终承担。这不仅仅是技术细节的差异,更是国家与公民之间社会契约的不同体现。
绩效与产出:卫生系统成绩单
投入巨资是否必然带来更优的健康产出?答案是否定的。美国是一个极端案例,其医疗支出占GDP比重冠绝全球,但其在预期寿命、婴儿死亡率等关键健康指标上却落后于几乎所有可比高收入国家 。这表明,系统组织效率、成本控制机制和对初级/预防保健的投入,比单纯的资金投入更能决定一个系统的“性价比”。
英联邦基金会的系列报告为我们提供了权威的横向比较。在2021年和2024年的报告中,挪威、荷兰、澳大利亚和英国等国稳居前列,而美国则持续垫底 。这些领先国家的共同特点是:实现了全民覆盖,消除了费用壁垒;大力投资初级保健系统;并通过简化行政流程来控制成本 。例如,中国台湾地区以其仅占2%的极低行政成本和高效运行而备受赞誉 。日本则在维持中等成本的同时,取得了世界顶级的健康成果 。这些案例雄辩地证明,一个设计精良、运行协调的体系,能够用更少的钱办更多的事。
全球公民,国家政策:海外报销政策比较
公民的全球流动性已远超其社会安全网的延伸能力。各国医保的海外报销政策,清晰地勾勒出了国家福利的地理边界。
- 无覆盖模式(美国): 美国政府的公共保险体系完全不为公民在海外的医疗买单,公民必须自行购买商业保险,风险完全个人化 。
- 紧急、有限报销模式(日本、中国台湾): 这两个经济体为公民在海外的紧急就医提供报销,但报销上限被锚定在其国内的医疗成本上 。在医疗费用高昂的国家,这意味着巨大的财务缺口,因此商业保险仍是必需品。
- 结构化、计划性治疗模式(英国): 英国的S2路径是一个独特的例外,它允许公民在特定条件下,经预先批准后,在整个欧盟/欧洲自由贸易联盟区域内接受由NHS资助的计划性公立医疗服务 。这是一种区域性的、制度化的健康福利跨境流动,体现了更深层次的国际合作。
总体而言,即便是最慷慨的全民医保体系,其保障范围也基本局限于国境之内。这揭示了一个深刻的现实:健康保障至今仍是一份根本上属于特定国家的社会契约。
第三部分:综合洞察与战略展望
内在的权衡
本报告的分析表明,任何国家的医疗保险体系都建立在一系列核心的权衡之上,不存在一个“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完美模型。
- 成本 vs. 选择: 美国体系将选择的自由(选择保险公司、选择医生)置于最高优先级,其代价是巨大的成本和严重的不平等。英国的NHS则将患者的低成本(使用时免费)作为核心,其代价是更长的等候时间和相对有限的选择权 。
- 可及性 vs. 等候时间: 像英国和中国台湾这样财务门槛极低的体系,往往需要通过排队等候来管理需求 。而像日本和德国这样有明确共付制度的体系,等候时间可能较短,但财务门槛相对较高。
- 全民覆盖 vs. 提供方自主权: 德国和日本在维持私营医疗服务提供方格局的同时,实现了全民覆盖。其关键在于政府对所有服务项目实行了严格的价格管制 ,这种对提供方收入的强力约束,在美国等国家是政治上难以想象的。
绩效典范与警示
- 成功典范: 台湾NHI的低行政成本和高效率 ;德国基于收入的自付上限(2%)作为公平的灾难性支出保护模型 ;日本在卓越健康产出和中等成本控制之间的成功平衡 ,都为其他国家提供了宝贵的政策参考。
- 警示故事: 美国体系是关于如何设计一个低价值、不公平体系的教科书式案例 。印度和俄罗斯则展示了宪法承诺与现实之间的巨大鸿沟,其根源在于长期的资金投入不足和薄弱的基础设施 。
未来轨迹
所有体系都面临着共同的未来压力,尤其是人口老龄化(对日本和德国构成严峻考验)、新医疗技术带来的成本攀升,以及如何利用数字化健康(如远程医疗、电子病历)来提升效率 。这些共同的挑战将持续塑造各国医保体系的改革议程。
结论:政策与战略的启示
有效的国家医疗保险体系,其成功与否并不取决于它采用了哪一种经典模型,而在于它是否成功地践行了几个核心原则:建立覆盖全民的风险共担池;拥有一个强大而普及的初级保健系统作为基础;具备有效的成本控制杠杆;以及设立一个坚固、可预测的财务安全网以抵御灾难性支出。
最终,最成功的体系是那些对其国家优先事项做出了清晰、审慎的战略抉择,并围绕这些抉择构建起一套逻辑自洽、执行有力的政策架构的体系。在医疗保障这一关乎国计民生的核心领域,顶层设计的清晰度、政策执行的连贯性以及对公平与效率的持续平衡,共同决定了一个国家能否为其公民提供真正有价值的健康福祉。